农女阿喜

作者:季夏风

番外(5、纪玉)

  1、关于心动
  某一天,阿喜慵懒地躺在懒人榻上,接过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捏着的一小颗剥好了皮的葡萄,丢进嘴里。
  身旁,吕将军一脸严肃地继续剥葡萄皮。
  阿喜突然想到了一个话题:“吕将军,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?”
  吕将军那青石板一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,他手顿了一下,沉默了一会儿,淡淡地道:“不知道。”
  阿喜怒,瞪他。
  他又想了一想,半响道:“大概是你在封府将谭衙内踢下池塘的时候吧。”
  阿喜奇道:“为何?”
  他道:“飞扬跋扈,简单明了。直肠子的人最好相处。”
  呃……这理由……算是夸奖吗?
  那就算是吧。
  阿喜心安理得地继续吃葡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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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2、关于教养孩子
  某一天,吕家老太太闲极无聊,突然心血来潮,想南下去看望长久分居江南的儿子和孙子、孙女儿。
  孙子活泼可爱,雪团儿一般惹人爱。
  众人众口称赞有其父之风,从小就看得出来时为将当帅的料,吕老太太很满意。
  可是……吕老太太望着孙女儿:“女孩儿怎么晒得这般黑?定是下人不尽心……”巴拉巴拉教训了一番。
  众不敢言。
  某一日,吕老太太无意撞见孙女在花园爬树,怒:“好好个女孩儿哪有点儿斯文样?!活脱脱养成个皮猴儿!”
  回身怒喝仆妇:“快去把你家夫人叫来。”
  众仆妇不敢答话,眼角往树上瞟。
  阿喜灰溜溜地从树上跳下来,扬起一脸讨好的笑容:“婆婆,您找我?”
  吕老太太顿觉两眼昏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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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3、纳妾
  吕老太太在江南吕家住了一段时日,愈发觉得儿子的日子过得昏暗。
  这孩子,当年定要娶一个贫门小户的姑娘,不但不听劝,还拿非她不娶来作胁,也不知图她什么。
  当初,老太太无奈点了头,可如今……
  这傻孩子哟,摊上这么个粗野不羁的妻子,可怜见的。
  吕老太太心里无限感慨。
  可虽看阿喜不顺眼,阿喜待她却是极恭顺的,即使有时候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,阿喜还是一脸和气笑嘻嘻,看不出半点怨气,让她倒不好发作她了。
  于是,吕老太太想了半天,终于想出了个方法,她儿子的正妻娶了就娶了,没办法了,可还可以纳妾呀。
  纳上那么两个又美貌、又温柔体贴、善解人意,解花语一般的妾,也算给她儿子的补偿,也算圆满了。
  吕老太太越想越可行,笑眯眯的美着。
  于是,她把阿喜唤来,眼角余光如鹰,却装作慢条斯理地问道:“你一个人操劳着偌大个府衙,还要照顾我儿,也太辛苦了,我老太婆看着也心疼,不如给你添两个妹妹,也给你分担分担?”
  阿喜道:“两个妹妹?婆婆是要认两个干女儿么?不知道是何人竟入了婆婆的金眼,也让儿媳认识认识?”
  吕老太太怒:“我要给我儿纳两个妾,你同意不?”
  阿喜:“啊?凭婆婆和夫君做主。”
  吕老太太见她一脸平静,心里的怒意倒淡了,满意地点头。
  不时,吕将军回来,听闻此事,低头恭顺对吕老太太道:“儿子谢过母亲美意,只是……纳妾恐有损阴德。”
  吕老太太道:“这孩子又说傻话,纳妾开枝散叶是好事,怎么会损阴德?”
  吕将军道:“纳了回来,也只是摆设,儿子不会进她们的院子,日久府里闺怨弥漫,岂不是损阴德?”
  吕老太太怒,将吕将军和阿喜一起骂了一番,却无计可施,遂散了纳妾的心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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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4、云溪
  吕将军回都城向皇上述职,将家眷也一起带到了都城。
  皇上听闻云妃是吕将军夫人之妹,特允吕夫人进宫见云妃。
  阿喜到皇宫时,云溪正在听曲子,倚着椅子的扶手,一手撑腮,默默出神,优雅柔美。[非常文学].两边宫女静静侍立。
  说不出的富贵荣华,说不出的高高在上。
  阿喜觉得,她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,云妃——过上了她原来一直期盼的高高在上的生活,应该是幸福的罢?
  宫女发现了她们,想通报,阿喜悄声制止了她。
  她想好好看一看云溪,这个一直让她牵挂的妹妹。
  云溪原来清雅脱俗的容颜更精致了几分,顾盼间眼波流转,行动间清雅中流露出一股原来所没有的妖娆妩媚,不经意间艳光流转。
  只是……多了份陌生和疏离感。
  云溪一转头,就发现了阿喜,她忙站了起来,快步迎上去,露出熟悉的笑容:“姐姐。”
  她熟悉而亲切的声音,一下就打破了那陌生和疏离。
  阿喜突然就觉得她和云溪分离的这几年时光,好像一瞬间缩短了,仿佛还是当年,姐妹相伴。
  因为,她正露出当年的神情,甜甜地叫她“姐姐”。
  阿喜快步地走过去,用力地抱云溪。
  云溪用力回抱她,直到看到宫女担忧又欲言又止的眼神,才回过神来。
  执手相望,笑意满眼。
  发自内心的笑,久别重逢的喜悦。  云溪问阿喜这几年的情形,问颜家父母的情形,阿喜也问她这几年的情形。
  似乎有说不完的话。
  阿喜一一如实相告,但她却敏锐地觉得,云溪虽回答一切都好,却似乎瞒着什么。
  出自对亲人关心的敏锐。
  宫女送了几碟茶果过来,称如妃娘娘听闻云妃娘娘在此接见亲眷,特送来几样茶果略表心意。
  云溪如沐春风地笑着道谢,让宫女赏了送茶果的宫女。
  几样茶果做得极为精致,其中有一样牡丹花样的繁复而逼真,阿喜啧啧称赞之时,捏了起来在手里看,笑道:“拿回去做茶果样子让人照着做,待客正好”。
  云溪笑笑,回头吩咐宫女:“姐姐很喜欢这些茶果,替姐姐包起来带出宫去罢。”
  待宫女包好退下,云溪脸上依然带着暖暖的笑意,眼神却冷冷的,凑近阿喜,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对道:“只拿去玩罢,别吃。”
  阿喜一怔,脸上一僵,云溪已经坐直了身子,掩着嘴“咯咯”轻笑,好像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姊妹间的悄悄话。
  她们此时坐在御花园的荷塘边的小亭内,轻风和暖,阳光和煦,阿喜却觉得一阵的冷意。
  她压低声音问云溪:“你真的过得好吗?”
  云溪望着她的眼神,垂了垂眼帘,尾指上带着的珠光宝气的细细指甲玳瑁在细嫩的手背上轻轻一滑,顿时一道红印,阿喜看得心痛得一颤。
  云溪却神情不变,轻声道:“就是这样,别叫痛,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  阿喜心疼得不行,云溪却早已恢复了那一脸妩媚的笑意。
  就算再依依不舍,阿喜也要离开了。
  云溪望着她的背影,突然想起一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,如果她没有选择进宫,没有选择要站在高高的云端,而是嫁给一户普通人家,会不会像阿喜一般幸福?
  没有给她思索的时间,皇上来了。
  云溪转身,已带了一脸明媚温柔的笑容。
  不想了罢,至少她已经是宠妃,她会努力地让自己适应,让别人伤不到她。
  而此时出宫的阿喜,心里也很不舒服,她心疼云溪,很心疼,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
  眼前的高高宫墙,将她和她远远地分开,各自生活。
  吕将军与她并肩走着,留意到了她的低沉,伸手,握住她的手。
  紧紧地握住,默默地并肩而行。
  沉稳的脚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  阿喜反握着他的手,还好,身边有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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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5、纪玉
  文心将茶端进纪玉的房间里,小心地看了纪玉一眼。
  纪玉没有留意到文心小心翼翼的动作,他拿着一本书在看着,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。
  外面阳光正好,虽是寒冬,也添了几分暖意。
  可纪玉的心里,却比寒冬还更冷。
  他刚将阿喜送上了回乡的船。
  阿喜还很乐观地等着他能找出两全的方法,能娶她的方法。可他心里一点也不乐观。
  他站在岸上,看这船越走越远。
  多年来他对颜婶子的了解,她不会同意阿喜做妾的。
  而且,不管她同意还是不同意,难道他真要让阿喜做妾吗?
  吕将军的话响在耳边:“如果你是我妹妹,我不会让你做妾……”
  他承认吕将军说得有道理,可他不舍得放手,不甘心放手。阿喜,也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吧?
  那青梅竹马的美好呵……
  可,又有什么方法呢?
  他的心沉甸甸地,痛着。
  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,文心点了灯,小心地唤道:“公子,该用饭了。”
  纪玉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,转头望着文心道:“我们出去吃罢。”
  文心一愣,愕然了一瞬间,旋即笑道:“好。”他还以为公子定是没心思吃饭呢,竟是要到外头下馆子,出乎意料,可想到美食,心里也有几分雀跃。
  纪玉走到街上,才想起自己在心情如此低沉之时,反而有心情下馆子,却是随了阿喜的习惯,不管遇到什么事情,总能找出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,就算是没有,也要找出来。
  他和文心走进一家饭馆,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。
  突然,他突然看见一张似曾相似的面孔。
  他只迟疑了一会儿,就想了起来,那人是景玄。
  那个俊朗炫目得如星辰的王爷,他在皇上召集商讨西莫辱杀使臣事件时,他在殿上见过他。
  那样玉树兰芝一般的人物,令人一见难忘。
  如今的景玄,似乎简单地易容过,虽然俊朗依然,但却少了几分炫目,在夜暮的掩映下,并不太引人注意。
  电光火石之间,他想起阿喜曾救过景玄的命,他想起景玄是王爷,与皇上有着某种利益共同的王爷,他想起景玄回归都城的时间并不久,是不是……
  一想通,他马上站了起来,不顾文心诧异的呼唤,走出了店面,向景玄走去。
  只是,他还没有靠近景玄,就有个人重重地撞了他一下,将他和景玄隔了开了,对上了一双带着警告的冰冷眼眸。
  他毫无惧意,微笑着,拱手,温和道:“在下乃今科进士纪玉。”
  声音不大,不会引起街上其他人的注意,可足以让景玄听到。
  他不亢不卑的态度,让拦阻他的侍卫也怔了下,不由自主地看向景玄。
  景玄挥手让侍卫退下,走近几步,站定,望着眼前虽微低着头,腰却站得很直的纪玉,嘴角一挑,微微笑着道:“纪玉,颜姑娘的邻居?”
  纪玉心中一喜,景玄既然不仅知道他举人的身份,还知道他与阿喜的关系,那事情就更容易了。
  他微微抬头,望着景玄微笑答道:“正是。”
  景玄一笑,随手指了指一座茶楼:“一起去喝杯茶,如何?”
  纪玉拱手:“是。”心里却多了几分慎重。
  景玄,好聪敏的心思,不需要他任何的解释,他就猜中了他的心思。
  微微侧身让到一边,让景玄先行半步后跟了上去。-
  与景玄从茶楼出来后,纪玉望着蓝黑的天幕微笑起来,心中的沉重一扫而空。  天无绝人之路,为何他之前竟没有想到这条路子。
  既然是在皇上面前起的誓言,只要皇上亲口赐婚,就不算欺君了。
  原来没有想到这路子,是因为他就是个普通的进士,既没有显赫的背景,也还没有突出的政绩,凭什么能让皇上赐婚?
  可如果景玄肯出面,如果他能尽快地挣到政绩,那就不同了。
  他自荐在景玄手下效力,他相信,有这么一个上司,他要挣出政绩,并不难。
  而景玄,答应了他。
  纪玉还未将这件事情告诉阿喜,太后就发动了宫变,意图推翻皇上另立。
  这场牵扯甚广的战事,让天下陷入了纷乱。
  纪玉作为景玄的手下臣子,每天都忙得很。
  但他心里却更添了几分信心,只要战事一了,只要圣上获胜,他请求赐婚的筹码就愈大。
  战事结束后,朝野上下一片欢腾,而他,也长长地舒了口气,只等论功行赏时,他不要赏赐,只求赐婚。
  可是,在塔西国王拜访皇上时,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——宋怜柔。
  此时的宋怜柔,与一年前已很是不同。
  她穿金戴银,打扮得华丽娇美,而她身上穿的,是塔西的服装。身边跟着伺候的,也是塔西国的人。
  她笑靥如花:“纪公子安好?”
  纪玉有几分意外,回了一礼。见她作妇人打扮,可穿的又是塔西的服装,却不知道应作何称呼。
  从他回绝宋怜柔后,虽也曾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,也打听过她的消息,但并没有听到她有什么过激举动,后来又说出去走亲戚,从她离开后,就没有留意她的消息,却不知道她何时竟和塔西国的人在一起。
  她身边伺候的人对纪玉道:“这是塔西国花萼夫人。”
  纪玉意外地抬头。
  宋怜柔道:“一年前我远行,路遇劫匪,竟然遇上暗访的塔西国王,没想到吧?”
  回头让跟着伺候的众人退后,笑道:“纪公子,似乎还未娶到那个颜姑娘?”
  纪玉见她问此,知她心结,也就没有做声。
  宋怜柔继续道:“看来那个颜姑娘并不肯做小伏低,连委屈一下自己都不肯,她对你又有几分真心?”
  纪玉道:“夫人,如果没其他事情,在先先行告退。”
  宋怜柔眼光蓦地一沉,低声喝道:“站住!我警告你,不管你娶谁,都不能娶颜阿喜。”
  纪玉微微皱眉,待再举步,却听宋怜柔笑了一声:“不信,你就试试。我身为塔西国王的宠妃,圣上此次能得胜,塔西出力不少,他是愿意交结一个心存罅隙的塔西国王,还是愿我为两国之好效力。”
  纪玉回头,冷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
  宋怜柔笑道:“你说呢?如此聪明的阿玉,又如何会不明白我的意思。别忘了,颜家,于天子而言,不过是一粟。”
  纪玉心下发冷,冷声问道:“你如今贵为王妃,为何要计较以前的事情?”
  只这一句话,宋怜柔的眼神却在冷然中带了疯狂:“我为什么远行?为什么要今生都远居关外荒野之地?都是她,都是她害的。她到底哪里好?为何我比不上她?输给她,我不甘心!不甘心!”
  纪玉望着她疯狂的眼神,道:“是我欠了你的,不是她……”
  宋怜柔眼中的恼怒易甚:“现在你还护住她。我不管你娶谁,只不许娶她。否则……我不介意倾我之力,让两国交恶,倾我之力,让颜家飞灰烟灭。”她咬着牙,压着声音狠声说着,眼中含泪。
  纪玉望着她眼中的狠绝,什么也不想说了。
  对纪玉的警告并不是宋怜柔唯一的方法,她设法让跟随国王来拜访的塔西国公主“偶遇”纪玉。
  果然不负她所望,玉树临风的纪玉果然入了塔西国公主的眼。
  当纪玉与景玄商议对策时,景玄修长的手指扣着桌子:“要让她闭嘴,并不是没有办法。我朝,多的是美女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冷然,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冷漠的杀意。
  纪玉思虑半响,闭了闭眼:“就按她说的罢。是我欠了她的,她的父亲对我有再生之恩,若为了我的一己私欲害了她,害两国交恶,我无法欺骗自己是无辜的,我无法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和阿喜过自己的小日子。”
  纪玉回到自己的住处,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,那是写给阿喜的,可已经没有送出的必要了。
  他默默地将信点燃。
  他第一次喝醉,最后一次在烂醉中哭着喊阿喜的名字。
  是的,最后一次。
  因为,皇上的赐婚已经快下来了,是他和塔西国公主的婚事。
  新婚之夜,纪玉掀开塔西国公主的红盖头。
  在一片喜庆的大红中,公主带着欢喜的笑意,含羞看着他。
  这是他的妻子,不管他愿意不愿意,他喜欢不喜欢她,她是他的妻子。
  他会善待她。
  因为她才是无辜的那一个,如果他将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她,让她承担他的冷漠和疏远,对她,才是不公平的。
  只是,阿喜九岁那年第一次送给他的香囊,他一直珍藏着,而且会一直珍藏下去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