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女阿喜

作者:季夏风

86、不同(二)

  许公子看了我一眼道:“阿九,别胡说。”
  阿九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,没有再说什么。
  我也垂目微微一笑,转了其他的话题。
  从酒楼出来后,阿九唤过跟在附近的一辆马车,道:“择日不如撞日,您既要面见王爷,我等也正好要往王府去,不如这会儿就去如何?”
  我想了想,点了点头:“如此就多谢了,阿九公子可否唤个人帮我送个信给我表兄?”
  阿九应了,吕将军拱手向我们道别,低声对我道:“纪玉的前程,你无须过于担忧。”
  我看着他眼中的宽慰,一阵淡淡的暖意浮起,微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  分别行了礼,我上了许公子的马车,阿九也在靠近门处坐了,行了大约两刻多钟,就到了王府。
  红底黑钉的一连四扇大门、门口的大石狮子,都透出一股子威严的气势,不过我们是从偏门进去的。
  阿九一边走,一边向我解说着王府的环境:“从正门里进去一路向前就是各路主殿,不过我们走的这条路子,是不用经过主殿的,等会我们从花园穿过去,您也顺便随意看看。”
  我向他道了谢,一路打量着,即使走的不是正殿,这王府的风光和景玄在都城的别院也是不同的,别院胜在精致,不大,小巧玲珑,虽知是有人精细管护,刻意而为之,才能营造出那样的风光,草木却又都是顺势而长,让人感觉到一种自然天成的风韵。
  而王府更多的是端庄肃穆,连周围的花木也透着一种一本正经的气息。
  迎面有人走了过来,一见许公子和阿九就忙行礼问好。
  阿九道:“你来得正好,可知王爷在何处?”
  那人道:“王爷正在书房看书,奴才正从那边儿过来的。”
  阿九道:“你不在跟前伺候着,倒跑这儿来做什么?”声音严厉了几分:“倒想躲懒不成?”
  那人忙赔笑道:“哪能呢?是王爷唤奴才将前日刚收的云泽银针拿来,奴才也不知收在哪儿,正要去问问曲欢姐姐呢。”-
  阿九一点头,迈步向前,那人忙避让到一边,微微躬着身子,等我们过去了才动步子。
  阿九带着我拐了个弯,转入一从清幽之处,道:“前边就是王爷的书房了。”
  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,脚步也放轻了一些,走得轻而快。
  我点了点头,也忙学着他的样子放轻了一些脚步。
  转过一丛潇湘竹,前面露出一栋屋子,许公子停下了步子,我也跟着他停了下来。
  书房外并不见什么人伺候着。
  阿九回头道:“请稍侯,待我通报一声。”
  他这话虽是对我和许公子说的,但许公子显然是知道这里的规矩的,早就站住不静侯了,这话显然是对我说明的,我忙点了点头。
  阿九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,里面传来几句模糊的声音,很轻,听不真切。
  阿九很快就出来了,笑着对我们道:“王爷请您二人进去呢。”
  许公子迈步向前,我跟在他身后向内行去。
  景玄正伏案写着什么,许公子并未打扰他,静静地站在一边,我学着他的样子静静站着。
  开着窗子,屋子里应该燃有地龙,不冷,可风吹进去就带着飕飕的寒意,他身上随意地搭了一件雪白的狐裘,毫无杂色的雪白风领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莹润如玉。
  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打扰到他什么,他垂着眼眸,目光专注地写了几笔,才搁下笔,看向我们。
  许公子忙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请安,我也忙一福请安。
  景玄对着我们微微一笑,一抬手:“请坐罢。”伸手揉了揉眉头,脸上有些倦色。
  许公子道了谢,在书桌前方侧边的椅子上坐下,我也道了谢入坐。
  很快阿九就奉了茶进来,笑道:“这是王爷刚问起的云泽银针。”
  景玄点了点头,一摆手对我们道:“这是前儿宫里赏下来的茶叶,我也是头一遭儿吃,你们也顺便替我品品茶吧。”
  一掀开茶盖,清香袅袅,好不好的我看不出,只见茶叶都是芽尖,覆着淡黄色茸毫,在茶汤中如春笋一般自行起起伏伏、升升落落的倒也有趣。
  许公子见我只顾看着茶汤,笑道:“这银针有个有趣之处,茶叶悬于茶汤三起三降,人称如春笋出山,又如银刀直立,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”又喝上几口慢慢品着:“气清高、味甘醇,好茶……”
  我喝了一口,只觉得口齿留香,只听得景玄问道:“如何?”
  我笑道:“很香,可……要我说哪里好,我说不上来,其实吧,不瞒您说,我……呃,小民根本就不是会品茶的人,再好的茶于我也是浪费了,人家说牛嚼牡丹,大概就是说我这样的。”
  一番话,让景玄和许公子都笑了,许公子笑道:“颜姑娘真真是个爽快人。”
  景玄哈哈一笑:“既是如此,那就还给我罢。”
  我笑道:“王爷,这可不成了,反正我喝也喝了,浪费也只得认了,您就便宜便宜我呗。”
  景玄哈哈一笑,眉目舒展,脸上的倦容倒少了不少,他微微侧过身子,向许公子问道:“郑东峰的事儿查得怎么样?”
  许公子道:“属下已查清,确有其事,但目前来说属下觉得暂且别打草惊蛇比较好……”
  他们说起的是正事,我有些不安起来,不知道自己杵在这里合适不合适,而且他们说些什么我也不太懂,只得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闲站起来问了一句:“王爷和许公子既有事儿忙着,我……小民就先回避了……”
  谁知景玄却只淡淡地道:“不用。”
  我只得又坐下,闲来无聊,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茶,刚开始还拘着,后来实在无聊了,只得四处张望着打量着书房。
  窗外就是一丛湘妃竹,粉白的墙头上还有些积雪,竹下也有积雪,但竹子却是青翠的,映着粉墙和白雪,真像一副画儿……
  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山水画儿,深深浅浅的墨色配起来也能那么好看,透过画面也可见画画之人心胸的不羁、写意……
  书房可真素净,除了墙上那幅画,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装饰品……
  那书架子真高,上面的只怕要爬上梯子才能拿到吧?……
  书可真多,除了靠窗户和门的一面,其他两边都堆满了书,可有话本小说没有……
  大概景玄身后书架上那些书是毕竟经常看的吧,如果换成是我,也会将经常看的书放在方便拿的地方,不知道他喜欢看些什么书?……
  也不知道我胡思乱想了多久,喝了多少茶,突然听见景玄问道:“……你觉得呢?”
  他们两个人都在望着我,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这是问我呀?  可是,我根本就没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。
  眨眨眼,我嘿嘿一笑:“我……小民一届无知农家女子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王爷和许公子觉得怎样,就是怎样罢。”
  景玄微笑道:“敢情你刚才就没听我们说了些什么”
  我只好点点头。
  “那你一脸沉思,在想什么?”
  呃……原来我看在别人眼里是一脸沉思吗?我是不知道的。
  只是,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?
  我回想了一下,道:“在想王爷喜欢看什么书。”
  景玄目光微微一闪,静了一静,问道:“听说你幼年时在村子里还是打架能手?”
  我怔了怔,话题怎么转到这里来了?难道是取笑我?可看着又不像,只得点了点头:“是的。”
  “可有打不过的时候?”
  “自然是有的。”
  “那你怎么办?”
  “打不过就跑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”
  景玄望向许公子,许公子想了一会儿,一点头:“属下明白了。”
  明白什么呀?莫名其妙问了我这通话,我不明白,一点也不明白。
  景玄道:“暂避其锋芒,徐徐而图之。”许公子又点头。
  得,这下我倒是明白了,其实不关我的事儿,就是借我的话给许公子提个醒儿,也就不再做声了。
  许公子见景玄再无其他话说,站起来告别,景玄也准了,许公子便离开了。
  我想我要讲的事情还没说呢,站起来告别了许公子,就安然坐下。
  景玄问道:“难道颜姑娘也喜欢看书?我这儿书倒还算多,若是不够,大书房里还有些,大概你要的也能找到。”
  我忙摆手道:“还是算了罢,我粗人一个,对这些书呀、字呀的最是头痛,虽然识得几个字,还不至于喜欢。何况,我……呃,小民喜欢的书,您这儿还真不一定有,小民只喜欢神鬼怪谈、话本侠传,王爷肯定不会喜欢的。”
  景玄道:“无外人在跟前,你还是自称‘我’罢。”
  我道:“小民怎敢?连许公子在您面前都称‘属下’,小民怎敢坏了规矩。”
  景玄看了我一眼,淡淡地道:“因为你这句‘小民’称得心不甘情不愿,苦大仇深,,听着别扭。”
  我吓了一跳,好大一顶帽子,忙辩解道:“王爷,没有呀,……小民只是不习惯而已,慢慢习惯就好了。”
  景玄莞尔,道:“行了,是我听着顺心些,你也别让自个别扭了。”
  我看着他一脸捉狭的笑意,有些无语,这景玄在以白公子身份的时候就喜欢挤兑我,变成王爷身份了,还是一样。
  不过还是松了口气,讪笑着喝了口茶,背上却浮出一层冷汗。
  因为阿九的一句话让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差距,就算在景玄面前随意如旧,我也无法忘记他的身份,靖南王爷这个高高在上的,能够谈笑间决断生死的身份。
  景玄看了我一眼,似乎叹息了一声,也许只是我的错觉。
  他道:“你不会是来寻我吃茶闲话的罢?”
  还未等我回答,他就摇了摇头:“我倒是想……罢了,让我猜一猜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儿……封云溪?纪玉?”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白玉如意镇纸,看着我慢慢地说道。
  我谄媚地笑着点头:“王爷真是神机妙算。”
  想了想,忍不住问道:“王爷,如果您遇上挟恩求报之事,会如何选择?”
  虽然我未明说宋怜柔与纪玉一事,但这件事连他身边的心腹小厮都知晓,他也知道我到此的来意,也就定然知晓并清楚此事。-
  虽然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,可是……我还是想问一问,处在他那个身份和地位的,又会如何选择。
  他轻轻地将手里的白玉镇纸往桌上一放,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身子往后一仰,随意地靠着椅背,神态闲雅,带着淡淡的慵懒:“你问的是宋小姐一事?对我来说,不过是多个院子,多拨几个伺候的人而已。”
  我怔了怔,一时竟未理解他的意思,望着他眨了眨眼。
  他轻轻地叹息一声,道:“不过是多个侧妃的人选而已。”
  原来如此,我不由得低头苦笑,果然不同的人,有不同的选择。
  对他来说,只是多个侧妃。
  “如果……您的王妃不同意您纳侧妃呢?”我只觉得心里憋闷,便追问下去。
  他一双清亮的双眸看着我,清澈如水却又深不可测:“阿喜,皇家侯门选妻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,而是因为家世、因为利益、因为牵制……没有喜不喜欢,只有合不合适。对这样选来的妃子,你觉得,她有不同意的权力吗?”
  我望着他,轻轻地吐了口气,他语气冷漠,可眼神中,却又微不可及的无奈。
  他道:“这就是身在皇家侯门的代价,享受了荣华富贵,万人之上的权势,也要付出代价……身不由己的代价。当然,皇家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子王爷也不是没有,我偶然也希望我的王妃能让我心甘情愿不纳侧妃、不纳侍妾……但……”
  他沉思了一会,摇了摇头,眼神中的那丝迷雾散去,恢复清明淡然,道:“我若此生只娶一人,那也只能是因为我心甘情愿,我不愿纳妾而已,而不是受人胁迫,如宋小姐这般挟恩求报的,我即使纳了她,也只会养着她护她,但永远不会亲近她爱她。”
  他看了我一眼,接着道:“报恩于我来说,可以求金银、可以求美女、可以求官禄、可以求富贵,但是……不包括威胁。我只在我能做到之处满足,不包括触及我的底线,若是强我所难,宁我负他!”
  他声音平静,眼神淡漠,身上隐约露出高高在上的威仪高贵,风仪毕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