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女阿喜

作者:季夏风

87、应试

  景玄看了我一眼,笑道:“我最恨别人胁迫我,不管是什么人,即使是恩人,也不成。挟恩求报者,若逼迫于我,我必不报;对负我者,我必以牙还眼。当然,这话我也只对你说说,在其他人、在属下面前,我只能摆出一幅谦和有礼,知恩图报的款儿。”
  他说着,自嘲地一笑,道:“你是否觉得我是奸恶之人?”
  我摇了摇头:“不。”
  他一笑:“为何?”
  我道:“我觉得您说得有理,以己之命替别人之命,也有值不值得一说,若是你甘心如此,便是值得,若是受别人胁迫,他心中既存恶念,也就不值得你为他舍命。自古以来,忠义都是相互的,若是你不义,又如何要求别人忠?”
  景玄抚掌哈哈一笑:“果然是个通透的小阿喜。”
  我一笑:“我也是这样的人,对欺负我的人,便想方设法欺负回去。”
  景玄与我相视一笑,笑意盈盈中,一种契合感油然而生。
  他道:“纪玉受宋小姐所胁,亦是他心念不同所致,纪玉此人……”他沉吟了一下,道:“倒也是可用之人。”
  我眼睛一眯,盯着景玄道:“王爷您这话是……”
  景玄道:“若是纪玉受宋小姐一事拖累,我许他一个前程。”
  我大喜,忙站起来,向他一福:“多谢王爷。”
  景玄一笑摇头:“我并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,而是……纪玉此人我见过,只是我见过他,他未见到我,他做的文章我亦见过,言辞进退有节、直而不僵,甚有见地,是个有才可用之人。如此而已。”
  我忙笑着点头:“那是,纪玉哥哥是个很聪明的人。”-
  景玄称赞于纪玉,赞纪玉是个有见地、可用之人,比他看在我的面子和恩情上而予他前程更高兴,纪玉是得了他有能力得的,而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。
  我想着想着,突然抬头看着景玄微笑起来,景玄淡淡地看了我一眼,语气中含了询问:“怎么?”
  我倾近一点,笑道:“其实王爷亦是坦荡之人。方才您许纪玉前程,大可算在还我之恩上头,可您却直言并非看在我的面子上,这……与王爷的权谋可不相符合。”
  不用说景玄是所处玩弄权术的高位者,就是身边,亦可见许多人,明明别人的请求合了自个的意,却偏生作出一副自个多为难,这一应承给与了别人多大恩惠的模样,若是做得好,可是一举两得,顺了自己的意,还让人感激涕零之余,给自个加了人情的筹码。
  景玄看了我一眼,道:“我也只对你如此,不耍心机,若是论起心机……”
  微微一笑:“若是我毫无心机,此时我不会坐在你对面,而成荒野一捧枯骨。若我良善,我亦不知身在何处。”
  我微笑着一福:“谢王爷的坦诚相待,甚感荣幸。”此话却不是奉承,而是真心,靖南王爷,令他不设防坦诚相待之人,并不多罢?
  他回以微微一笑:“阿喜,正如你所说的,忠义是相互的,因你待我如此,我亦待你如此。”
  我歪着头一笑,道:“那还是我挣了。”
  我待人坦诚,是因为甚少有人算计于我,就是要人算计,也得你有值得人家算计的价值和利益。而景玄,他身边从来都少不了算计和牵制,他注定了无法坦诚、无法撇开利益真情以待。
  他望着我微笑,道:“阿喜,你不是不懂心机,却不屑于玩弄心机。”
  我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:“这世界多美好呀,要是将心神都沉在心机里,该错过多少风景?”
  景玄静了静,慢慢地点了点头:“有理。”
  我想起云溪的事情,便问景玄:“不知道王爷可知晓皇上选秀女一事?”
  他一点头:“知道。”
  我忙道:“不知道可否求王爷一个恩典,双湘郡封家四小姐云溪,是我的妹妹,您亦见过的,也在侯选秀女之中,求您一个恩典,让她落选自择夫婿罢。”
  景玄道:“你是否记得,在封云溪回封家之前,封家答应了她一个要求:她的亲事,得她点头同意才行。”
  我怔了怔,想了想,只觉震惊不已,紧紧地盯着景玄,问道:“您的意思是,参加选秀,是她自愿的?”
  景玄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。
  我喃喃地道:“怎么可能?”
  景玄道:“我受你所托,应下关注封四姑娘,于她之事,也了解几分。若是她不答应参加选秀,谁又能强迫她?”
  我慢慢地点了点头,是的,且不是封其俊答应了她许她亲事自个点头的权力,就算封家强迫她侯选秀女,还有老大一个靖南王府在背地替她撑腰,封家又岂能如愿?
  如此说来,云溪确实是自个同意选秀的。
  “可是……为什么?”我皱着眉头喃喃地道:“云溪怎么会那么想不开,想进那那无天日的地方?”
  景玄道:“封云溪是封家庶出的姑娘,虽容貌出众、才情横溢,但……终究越不过一个身份、一个出生,你觉得就算封四姑娘自选夫婿,能给她选的,又是些什么人?不外乎是寻常官家的庶子,或是同为商贾人家的公子。”
  我点了点头,确实是,特别是大户人家,出生和家世,远比姑娘的容貌和才情重要。
  “所以……云溪是不愿意加那样的人家,才自愿进宫选秀?”我只觉得无力和头痛:“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庶子,也好过进那没自由、不自在的地方吧?”
  景玄一笑:“阿喜,你在乡野住惯了的,看惯了乡野人家的随意,越是往上的人家,越是重规矩。就算封家这样的人家,门当户对的人家,也不见得多自在。再说……空中好不好,只有鸟儿知道,水中好不好,只有鱼儿知道,你为她操心,却可知道她是鸟儿还是鱼儿?”
  我叹了口气,景玄道:“你与云溪,却恰是个不同的性子。你看着泼辣,什么都争,其实最是平和不争之人,既来则安,顺其自然,无所欲、无所求;而云溪,看着柔弱娇怯、楚楚可人,却是个天比天高,争强好胜之人。若说你是旷野的一株野草,她就是富贵人家的金丝雀,期望换个黄金笼子,期望高高在上。”
  我闷闷的,虽知云溪心高,可她当时心高的,不过是不嫁农夫,却没想到她心高如此。
  皇上是有皇后的、有许多嫔妃的,为了地位,她竟连与人共侍一夫也能接受吗?
  景玄突然抬手在我鼻梁上一刮,笑道:“别愁眉苦脸的,本来就不好看,这一来更难看了。”
  我吓了一跳,往后一缩,皱了皱鼻子。
  景玄微微一笑。
  再闲话几句,我便告辞了,景玄也未留,唤了阿九送我出去。  看看前后左右都无人,阿九轻声向我笑道:“颜姑娘,说句越礼的话,既纪玉已有了宋姑娘,您便跟了我们家王爷好了。”
  我瞪他一眼:“阿九,可别胡说。”
  阿九道:“我可没胡说,咱王爷喜欢你呢。”
  我瞪他,心里是一点也不信的:“又胡说。”
  他道:“您看,王爷待您与待其他人不同吧?除了您之外,我还未见王爷待人如待你一般放松。这另眼相看,也是一种喜欢吧。”
  我扑哧一笑:“那心心念念的仇人呢,也是另眼相看,也是一种喜欢吗?”
  阿九一撇嘴,道:“我跟了王爷这些年,虽说主子的心思我等下人不敢妄猜,可到底能看出一两份,你只信我就是了,王爷亏待不了你。”
  我忍不住回头轻敲了他一下:“再胡说,我就向王爷告状去。”
  阿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,没再说话。
  回到罗汉巷,却见姚家夫人又来了纪玉的住处,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坐在厅堂里喝茶,一脸的不耐烦。
  纪玉却出去了尚未回来。
  她一见我,就冷笑一声:“哟,这是谁呀?一个年轻姑娘孤身一人,没事就往年轻男子住处跑,真是不知廉耻。”
  我不搭理她,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对愁眉苦脸站在一边的文心道:“刚听见只乌鸦呱呱乱叫的,你听见了没有?”
  文心怔了怔,抿着嘴偷笑。
  只听得身后“啪”的重重一声放茶杯的声音传来,姚夫人腾地站了起来,指着我道:“你个贱蹄子,我不撕烂了你的嘴。”说着就扑了过来。
  我往旁边一闪,闪到一边,顺手一推,她朝前踉跄了几步,“砰”地撞在墙壁的一张椅子上,顿时揉着腰胯“哎呦”大叫起来,喝着门外的婆子:“是死人么?还不动手。”
  那婆子应了一声,文心忙一闪站在我面前,手里抓了一个扫帚,喝道:“谁敢动手!”
  那婆子迟迟疑疑的,可见与姚夫人并算不上一条心的。
  我对一脸气急败坏慢慢直起身子的姚夫人道:“若夫人不想纪玉有个好前程,就只管闹去;若是夫人不想有个好依靠,就只管闹去……我奉陪!最好将纪玉闹得上不了殿试,抹了贡生的名头,做回个寻常书生,宋小姐也好嫁过来于纪玉清贫与共。”
  姚夫人愣了愣,呸了一声:“没规矩的贱蹄子,滚!”
  我一笑:“夫人真是糊涂,在别人的地盘上,你叫谁滚?我不过给夫人提个醒儿罢了。我本来就是乡野人家的姑娘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你不怕我更不怕,要闹要打尽管来。”
  姚夫人狠狠地盯着我,没有做声。
  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。
  那婆子见状,早悄悄地退到一边去了。
  姚夫人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忿忿地站起来往外行去。
  我对着她的背影,道:“姚夫人,请帮我转一句话问问宋小姐,若纪玉只是个白丁书生、甚或是个农夫,宋小姐还嫁他不?”
  姚夫人没答话,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,已经出了院门,
  我问文心:“怎么回事?”
  文心苦着脸道:“那恶婆娘嚷嚷说要问公子给个准信儿的。”
  “玉哥哥呢?”
  “赵公子、甄公子约他出去了呢,我是回来拿些东西的,却正好被这老虔婆撞上,她硬要在这儿等,我也没办法。”
  我点了点头。
  这几天,姚家也未再来闹,外头关于纪玉不顾恩义无故退亲的传言也淡了许多,倒换了个说法,说之前只是误会。
  我想穿出流言不是姚家和宋家的本意,这消除流言,也不是他们能做到的,那帮着纪玉洗清流言的,不是景玄,就是吕将军了。
  过了几天,就是殿试的日子了。
  我和刘允到罗汉巷时,天幕黑蓝,天边还有星星在一眨一眨的,四周都是黑乎乎的,向店家借的两个灯笼只照亮身周的方寸之地。
  夜色粘稠。
  寒气袭人,呵气成雾,我裹紧了身上的裘衣。
  越接近罗汉巷,点点灯光增多,渐有人声传来,原来罗汉巷住了不少贡生,到是早早地起床备考了。-
  殿试,是黎明时入场,黄昏后结束,一整天的时间,都要在考场里。
  这是科举的最后一场,贡生们一个个是磨拳擦掌,或是壮志满怀的,或是忐忑不安的……无不是谨慎以对。
  这一夜,到底有多少人是无法安眠的?
  纪玉住的院子有昏黄的灯光映出,我们才一敲门,就有人打开门,却是纪正,相互匆匆见了礼,走进院子里,只见纪玉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裳从门内迈了出来,廊下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身上,长身玉立,俊朗神清。
  我走过去,看了看,他回头,微笑着问我:“怎么样?”
  我微笑着,打量了一下:“不错。”顺便帮他整了整略有些不平整的袖角,又问道:“考试需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吗?”
  纪玉点了点头:“备好了。”
  门外传来唤门声,纪正开了门,却是来约纪玉一块儿去考场的。
  纪正忙一叠声地唤文心快拿了东西跟着去。
  刘允忙对纪玉勉励了几句,又给纪玉塞了一个不知何时求来的灵符,让他带在身上,纪玉一一应了。
  我轻轻推了推纪玉:“去吧,这一去,就三元及第了。”
  纪玉向我点了点头:“承你吉言。”迈步向前。
  我双手交握,握紧了手边的袖子。
  纪玉走了几步回过头来,他的双眼在夜色中闪闪发亮,如落入了星辰,或许是灯光掩映,他的脸上忙是暖意,看了我一会,道:“你放心。”
  我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,挥了挥手:“安心应对就好。”
  纪玉点了点头,向我一笑,笑容如开在夜色中的昙花,自信、恣意、温暖。
  回头,大步朝门外行去,文心捧着灯笼跟着匆忙跟上。
  一主一仆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。